【我的一家人之迁徙】第二十八章

文字/暮雨途归

　‍  沈学锋的家里，三女两儿早已围了炕上的女人哭的死去活来。
　　
　　老槐树下，大黄狗疯狂地狂吠着，欲挣脱脖子中的铁链，破落的几间屋子，房檐下露着椽子头，芦苇织的席子已经被雨水泡作朽烂，泥土和了稻草粉碎物刷的墙面早已经风吹雨淋而斑驳陆离。院中房屋分作两排，主房是靠了路口，用作主人居住，次房是两间面向东的房屋，平日用作储藏杂物和作伙房，这就是沈学锋早期的家。
　　
　　父亲与白瘸子和挺孝几个人顺着哭声来到时，沈家几个孩子正围在炕上，这个炕上早已是沈学锋的婆娘的病榻，几年来，因为她的病情，屋子已经很少有人进来，平日只是她的几个儿女会在大女儿做好饭菜后，端了进来匆匆放下，等到她吃完了同去端出去产，分碗分筷，前几年这沈家婆娘的身体还算硬朗，到去年因为天气多风雨，这沈家小姑娘的身体就一日差似一日。我是在母亲的带领下和姐姐来过几次沈家的，印象比较深。
　　
　　那几年，玩纸烟盒是我们这群小伙伴的最爱，几个人寻了大人抽完的烟盒，折成三角形或是两个或更多合在一起对折了成四角，寻了空旷地儿，经过石头剪刀布的较量，决出胜负，由输了的人先将自己的三角或四角平放在地上，由嬴了的人，分先后进行出手用自己的三角或四角击打贴在地上的，如果打翻过另一面，就算是赢了，否则则要由输了的再对赢了的人的落地三角或四角进行击打。
　　
　　沈学锋也算是个烟鬼，与母亲去看望沈学锋的婆娘，他都在，破落的屋子里，一条褥子置于炕中间，这沈学锋的婆娘就睡在上面，屋子里没有别的家具，一对板箱堆在坑角，上面放着个小筐，里面放些破布与针线。通常情况下，都是人未到沈家，就已经听到沈家婆娘咳嗽的声音，也因为这咳嗽，队上的人已经很少有人来探望她了。但父亲与母亲不同，父亲总是会使了母亲，带上我隔三岔五到沈家，以至于到后来遇到二婶，老远她就摆了手，用手捂了口鼻，“离我远点，你们娘俩也真是的，那沈家婆娘得的可是绝症，要是传染上就不好了！”，话未说完，人已经剩了背影。“唉！你沈家婶子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痨病，真是可怜了几个孩子！”。
　　
　　“妈，你不怕被传染吗？”我拉着母亲的手问道。
　　
　　“怕什么？人都会生病，人在病中是需要人的关心的，如果大家都躲着她，那他的心情就很难过，以为是得了什么大病，精神就跨了……”母亲似乎永远是这个态度，对待她的亲人和邻居。
　　
　　“她婶你来了，你看我都病成这样了，我家老沈都已经不怎么进来了，你还天天来，这样对你不好！”躺在炕上的沈家婆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因为生病她的身体瘦削，合身的衣服变得宽松，打着褶皱，白皙的脸宠，一双大眼睛因为疾病而显得更加大，湿陷的眼眶表明这个人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充足的眨眼了。
　　
　　“都乡里乡亲的，咱们俩又形同姐妹，你这可要放松心情，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了，我可要让你带我去打猪草呢！”这是母亲一向的习惯，尽管这沈沈学锋对他们确实不怎么样，但作为同样需要人关心、怜悯的他的老婆，父亲与母亲却没有多加考虑，甚至母亲几次在父亲面前落下了泪，可怜这个年经轻轻就病的一榻糊涂的女人。
　　
　　“她婶，你也别给我说宽心话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可能没有多少日子了！”沈家婆娘眼中流露着悲哀与对生活的无限留恋。
　　
　　“你这是帮说什么呢？你这样好的一个人，老天爷会看到的，别多想，好好养着，再说你还有五个孩子呢，到时不还等着你看他们成家立业，你还不给人家抱孩子，当你的奶奶！”母亲极力想让眼前的女人放松心情，但她也听说了，连周医生和李医生连番会诊，最终的结局是准备后事。在听了准备后事的确诊后，沈学锋就很少进屋子了，倒是他的几个孩子孝顺，每日依旧三餐按时送到。
　　
　　这是几天前我与母亲去看望沈学锋婆娘的情景。
　　
　　一进得屋子就能嗅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和混了人体呕吐而产生的秽物的味道，在地当中，沈学锋缩作一团，点着的烟围绕着他，在烟火的星星点点的起灭中，仿佛能看到那个平日耀武扬威的队保管员，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地上散落着一大堆烟头，几个塞外烟盒无序地躺在他的脚下，在他的前面是几张带有鲜血的粗制卫生纸。
　　
　　“怎么回事？”首先进到屋子的父亲问着只成顾抽烟的沈学锋。
　　
　　“走了，走了，走了好！就不用再这样受罪了！”沈学锋略带伤感地说着，烟火的明灭中，父亲看到了挂在这个昔日霸道男人眼角的泪光。
　　
　　父亲是在同行的几人离开后又陪了会沈学锋才离去的。止了狗叫的乡村要比平日安静许多，茂密的杨柳将房屋间的小道庶得密不透光，偶尔投射些月光，也是稀稀疏疏，是从那些树叶的缝隙间落下的。对于沈学锋女人的离去，父亲也是深表同情，同样作为外来户，尽管沈学锋因为善于与长腿子李等搞好关系，而做出了许多令父亲讨厌的举动，但就冲是外来的户，父亲也只是想到了这只是个人立场问题，而更重要的则是为了那一日二餐，更何况，这沈家的女人自父亲与母亲到来就一直病着，他家又是五个孩子，光是一个吃饭问题就让一般人家发愁，更别说还养着一个常年生病的人，唉，也真够不容易的了。
　　
　　这沈学锋家女人的离世，应当是父亲一同来到的下乡插队，一同住知青房子的人当中第一个去世的，无论如何父亲想着都要在天亮早些过来给帮忙，本来这沈家亲戚就少，若不来，队上的人又嫌弃沈学锋的女人是痨病死亡，更没有人来了。
　　
　　“咕咕呱，咕咕呱……”几声夜猫子的叫声响彻夜空，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将父亲的思绪从沈学锋的身上拉回。
　　
　　在不远处树木稀疏处，父亲看到了一个人影子在向前走动，借了月光，父亲能感到那是一个老年女子在慢步向前。
　　
　　这深更半夜的，会是谁在走动？父亲问着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刚刚加固了决堤的水渠，前面好多水坑，这样大的年纪若是不小心掉在水坑可就麻烦了。当然若是去给沈学锋帮忙的也保不准，不过这沈学锋家可是在另一头，从这走无疑是远了，前面要想不过水坑，只能从玉红家门前穿过。
　　
　　对了，五更也要通知玉红去给沈学锋家帮忙，再者大家也是一个队上，而沈学锋又是队上的保管员，玉红是副队长，就冲这些也要给说说，否则这白事的混乱，沈家可怎么办？
　　
　　就在父亲加快了脚步靠近那个背影时，父亲看清了，这是一位穿着蓝色白道秋衣的老年人，不高的个头，一头花白的头发，映衬了她瘦小的身子，光着的脚，悄无声息的走动。瞬间，父亲的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要爆炸，这个女人回转了脑袋，看了父亲一眼，在父亲惊魂未定时，这个老女人消失在了夜色中，而那个地方正是玉红副队的家。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就算他不转头，父亲依然记得，在给一位去世的老人帮忙时，这个老人就是光着脚，被放在芦苇织的新席子上，有些泛白的蓝秋衣，花白的头发。父亲赶到帮忙时，玉红副队长正坐在地上哭泣，“我的个妈哟，你快快醒来，看看你的儿子，我的弟弟，两个小畜牧打我，往死里打我哩，你快快醒醒，把我带走吧，我不活了！”。
　　
　　“老三，你给我评评理，我妈事事偏着她，在她家住上几天，不见了，被发现时却是死在了她家的房后，我不孝啊，让老人爆尸门外，那么交公的天，她老人家就穿一身破秋衣，还光着脚！”占武见到父亲来帮忙，拉了父亲的手，站在玉红面前。
　　
　　“你们也别吵了，老人已经走了，你们这姐妹再闹腾，让她怎么安心走？还是准备后事，让老人入土为安吧……”。
　　
　　分明这不就是当时死去的玉红的母亲吗？她怎么在这，而且是深更半夜！
　　
　　“咕咕呱！咕咕呱……”夜猫子发出了渗人的叫声。